一位資通訊工程師該如何規劃人生?這個問題,在今日快速演進的科技產業中,顯得尤為迫切。或許,我們可以從一位冷戰時期的科學家手中找到些許啟發。
在杭廷頓圖書館的特藏室裡,我看到一份泛黃的手稿,標題為〈坦率的職涯思考〉(Candid Career Thoughts; 圖一),署名者是惠倫(Albert "Bud" Wheelon,1929~2013)。這份筆記寫於1965年7月18日,當時惠倫年僅37歲,正值職涯高峰。
惠倫是一位才華洋溢、極具前瞻性的物理學家。他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,並曾於加州理工學院任教。在冷戰期間,他迅速崛起為美國情報科技核心人物,擔任中央情報局(CIA)科學與技術部副主任,是美國早期衛星偵察計畫的關鍵推手之一。在1962年古巴飛彈危機中,惠倫參與設計的「鎖眼」(KH-7 Keyhole)衛星為美方提供重要的圖像情報。
然而,這位深居情報高層的科技巨擘,也有著對人生節奏與家庭關係的深刻反思。在〈坦率的職涯思考〉中,他坦言:「金錢與經驗是目標。」這句話表面看似功利,實則映照出他當時身處機密工作的現實條件與自我期許之間的拉鋸。
他在筆記中寫下未來願景:一份工程師式的願望清單,也是對「如何過生活」的認真計算。他寫道:「我希望能在40到43歲之間放慢腳步,過上一種有回報但不奢華的生活,好讓我能享受孩子的成長,並在年老、壞脾氣與病痛來臨前,好好與妻子共享人生。」
這樣的規劃在當時堪稱前衛。當時的科技與國防圈普遍奉行高強度、長工時的奉獻文化,尤其在情報機構任職,更難談及生活的平衡。但惠倫不滿足於成就,他渴望一種「全人」式的成功,既在專業上發光發熱,也在家庭與身心健康中找到持久的回報。
隔年,1966年,惠倫離開政府體系,加入了休斯飛機(Hughes Aircraft)。這家公司是當時電子與航太科技的重鎮,承接大量軍方與NASA合約。惠倫在那裡逐步晉升,最終成為董事長與執行長,主導早期通訊衛星與雷達系統的商業化。
他的這次轉職,並不只是升遷與加薪的選擇,而是一次價值觀的調整與實踐。從筆記內容可以看出,他早已盤算一條更寬容、卻不失成就感的道路。休斯為他提供更大彈性與家庭時間的可能性,而他也逐步實現當年筆記中寫下的承諾。
惠倫的這份手稿,不只是職涯備忘錄,更是一面映照現代工程師處境的鏡子。在人工智慧、資安、太空商業化等浪潮交錯的今日,許多資通訊人才依然面臨著與半世紀前相似的抉擇:要全力衝刺還是及早轉舵?要追求專業巔峰,還是規劃身心平衡的長期發展?
「慢下來不是逃避,而是選擇。」惠倫37歲那年寫下的這句思考,如今讀來依然清晰有力。當我們不斷優化演算法、提高頻寬、壓縮延遲的同時,是否也該為人生中家庭、健康、時間等其他變數保留餘裕?
惠倫的故事提醒我們,工程師的人生不必只有線性成長的KPI,也可以有曲線調整的智慧。科技強人,也可以是溫柔規劃生活的實踐者。他的〈坦率的職涯思考〉,不僅寫給自己,也默默地寫給後人,尤其是每一位在高壓產業中尋找節奏的我們。